政治伊斯蘭(Political Islam)初探與文獻分析
2001年911事件後,激進伊斯蘭運動成為鎂光燈的焦點,經由媒體不斷地播放國際恐怖攻擊事件,伊斯蘭所呈現的似乎為好戰與暴力形象。事實上,伊斯蘭團體深受當地政治、經濟與社會文化影響,發展出不同類型與主張,且大部份團體採體制內的改革路線,故不能將這些伊斯蘭團體簡化為蓋達(Al-Qaeda)組織同一類團體。伊斯蘭團體發展出不同形態,不過皆以伊斯蘭作為其政治核心訴求,此一現象稱為伊斯蘭主義(Islamism)或稱政治伊斯蘭(Political Islam)。
近年來,非國家行為者的伊斯蘭團體因在地方長期根耘與提供社會福利服務,具備雄厚群眾基礎。透過政治開放進程,伊斯蘭團體參與選舉皆有不錯的斬獲,如哈馬斯在2006年的巴勒斯坦自治議會(PLC)選舉中,獲得議會大多席次。真主黨在黎巴嫩近來國會選舉中,也成為一股不可或缺的政治勢力。
因受制於國內政治體制的不健全與西方國家對伊斯蘭團體的不信賴[1],大多數伊斯蘭團體難有執政機會,但不能否認的是這些團體採取務實策略,傾聽人民聲音,衡量局勢變化而有所彈性調整。與蓋達組織不同的是,他們並不排斥西方民主制度,以伊斯蘭的術語合理化其理念。
目前採激進路線的伊斯蘭團體如蓋達等組織並未取得豐碩成果,其激進路線未能獲得多數穆斯林支持。然而採取務實策略的伊斯蘭團體,除哈馬斯短暫執政外,其他團體尚未有執掌政權機會。未來若中東地區真正落實民主制度,這些採取務實策略的伊斯蘭團體極有可能取代當前執政者,對當地國內政治與國際局勢將有程度上的衝擊與變化。
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震驚全世界,學者們紛紛探討與解釋此現象。其他地區伊斯蘭團體武裝活動也開始受到學者們重視,針對伊斯蘭主義(Islamism)或政治伊斯蘭(Political Islam)進行相關研究。[2]伊斯蘭主義是一種政治意識形態,其興起主要是回應現代西方政治與經濟勢力入侵與質疑阿拉伯國家統治者的合法性。
目前學者針對伊斯蘭主義有許多研究成果,根據目前初步蒐集的相關文獻,茲將伊斯蘭主義之特色與評論分析歸納如下。
1. 伊斯蘭主義特點
學者們對伊斯蘭主義(Islamism)有不同描述之處,不過仍具有共同點,歸納如下:
(1). 伊斯蘭主義是非整體性(monolithic)概念
伊斯蘭主義具有多重面貌,伊斯蘭團體的發展與論述深受當地政治與社會背景影響,發展不同類型與訴求。 學者們對伊斯蘭團體有不同分類,不過大致可以分為激進、溫和與務實等類型。
激進伊斯蘭團體的興起可追溯於1967年阿拉伯聯軍對以色列的慘敗,此次的慘敗使人民對政府充滿不信任。再者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鼓舞各國伊斯蘭反對勢力,如埃及、沙烏地與約旦境內等伊斯蘭團體企圖推翻該國政權,建立伊斯蘭國度。1990年代約旦伊斯蘭反對團體透過地方社會網絡挑戰約旦王室。[3]沙烏地的伊斯蘭反對運動則質疑官方瓦哈比(Wahhabi)的地位,並指責王室開放領土供美軍駐軍。[4]此外,激進伊斯蘭團體的思想深受Qutb著作影響。Qutb的神聖主權與蒙昧時代常為反對派引用,以合理化其武裝活動。[5]
採激進路線的穆斯林團體在伊斯蘭運動中實屬少數,一些激進伊斯蘭團體如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受政府的打壓與招降,開始去激進化,遵循體制內規則。[6]溫和與務實伊斯蘭團體,在地方上設立慈善機構、學校與醫院等設施,獲得人民信賴。這些伊斯蘭團體透過選舉制度,施展其理念,然而因國內政治不健全的民主體制,目前尚未取得重大成果。
由上所述,伊斯蘭團體多元非單一性,每個團體以伊斯蘭術語表達其改革訴求或武裝抗爭立場。此外瞭解伊斯蘭團體發展與演變,需深入瞭解當地社會文化背景。
(2). 伊斯蘭主義是現代化產物
伊斯蘭主義是因應現代西方政經侵略與挑戰國內獨裁政體的正當性,是一個現代化產物,並未延續傳統伊斯蘭政治。[7] 伊斯蘭主義的思潮可追溯於1928年埃及穆斯林兄弟會成立,甚至可連結至19世紀末穆斯林學者們如Al-Afghani(1838-1897)、Abduh(1849-1905)與Rashid Rida(1865-1935)等理念。[8] Al-Afghani等學者解釋19世紀末伊斯蘭世界普遍衰弱之因在於地方統治集團的腐敗專制與傳統宗教份子的墨守成規,無法抵禦西方殖民主義入侵,因而提倡改革、重新詮釋經典與學習西方民主議會體制。[9]
Nazh Ayubi表示伊斯蘭主義是具創新概念, 事實上伊斯蘭經典中少有提到政府組成模式,伊斯蘭政治理論乃因應政治危機而生。當前伊斯蘭份子選擇性的引用經典,借用傳統伊斯蘭概念,並未如他們所說的回歸早期伊斯蘭創始之初的精神。[10]
Ali R. Abootalebi表示伊斯蘭主義吸收現代性與創新概念,伊斯蘭份子認為西方民主法治與議會政治並不與伊斯蘭信條相違背。[11] Peter Mandaville也持相同觀點,他認為伊斯蘭主義是一種政治理論,所表達的訴求與術語皆是以現代化形式呈現。[12] 伊斯蘭份子強調民主、人權與法治觀念,透過選舉訴諸其理念,期望透過議會政治逐漸實踐其政策。[13]
(3). 個人、團體乃至國家運用伊斯蘭理念合理化其行為
有時穆斯林個人與政府採用的伊斯蘭辭彙有相互矛盾的現象。James Piscatori 與Dale F
Eickelman 指出伊斯蘭是一個政治語言的工具, 個人、團體或國家無法享有獨佔伊斯蘭政治的論述權利。例如埃及前總統沙達特(Sadat)與摩洛哥前國王哈珊二世(Hassan II)分別自稱為信士的領導者(Al-ra’is al-mu’min)與信士的統治者(amir
al-mu’min )。相對地,反對政權的異議人士則用伊斯蘭辭彙批評統治者為異教徒(kafir)。[15]
伊斯蘭團體也會透過伊斯蘭歷史案例強調合法抵抗之正當性。例如哈馬斯的憲章(The Covenant of the Islamic Resistance Movement)中強調巴勒斯坦在伊斯蘭信仰具有重要意義,是伊斯蘭的財產(Waqf)與伊斯蘭第三聖地所在,沒有遵守伊斯蘭法處置巴勒斯坦土地是無效的。在面對佔領的處境,以聖戰解放巴勒斯坦是每個穆斯林的責任。[16]
2. 伊斯蘭主義研究的不同觀點
從上述簡要分析,可得知伊斯蘭主義是非整體性概念、因應現代化而成且是個政治工具。不過仍有些異於上述觀點的分析。如Sayed Khatab與Bouma D. Gary認為伊斯蘭本質就是政治的宗教,具備清楚政治理念。他們舉出古代與近代著名伊斯蘭學者如Al-Mawardi(972-1058)、Al-Tahtawi(1801-1873)與Al-Afghani(1838-1897)等著作證明其論證。Khatab與Gary表示伊斯蘭法(Shari’ah)的因地制宜性使穆斯林在面對不同環境情況下,選擇適當政治體制,只要該體制不違背伊斯蘭法精神。[17]
另外Roger
Owen表示1970與80年代的伊斯蘭政治浪潮,可以用伊斯蘭專有的辭彙復興(Tajdid)表示。[18] 不過Tariq Ramadan表示Tajdid是根據受過伊斯蘭教育的穆斯林學者在不同時空環境下,理解經典與執行經典理念的復興運動。[19]由上述論點,當今伊斯蘭團體採用的理念與訴求是否為創新概念還是復興(Tajdid)的一環仍有待觀察。
3. 對伊斯蘭主義之評估
伊斯蘭主義在1979年伊朗革命後成為一項研究焦點,不過多半注重於激進伊斯蘭團體的發展活動。激進伊斯蘭團體誓言以聖戰清除異教徒影響力並試圖以武裝推翻政府。然而30年過去,除少數伊斯蘭團體短暫建立政權外,如阿富汗的塔里班政權,激進伊斯蘭團體未有突破性成果。此外,激進伊斯蘭團體領導人錯誤的詮釋經典條文,未獲得多數穆斯林支持。Olivier Roy表示革命性策略已經面臨困境,伊斯蘭份子無法提供具體建國藍圖。[20]Ayubi則質疑這些伊斯蘭份子專注於想像中的伊斯蘭社群,忽略現代時空背景,無法實際解決政治與經濟問題。[21]
另一方面,隨者阿拉伯國家政治逐漸開放,溫和與務實的伊斯蘭團體有實現其理念機會。然而中東國家的民主制度尚未完備,伊斯蘭團體施展空間有限。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團體的訴求與清新形象提供人民另外選項。假如民主制度真正落實於阿拉伯國家以及西方國家減少對伊斯蘭團體的不信任,未來務實伊斯蘭團體或許可加速推動中東民主化之進程與減弱激進勢力的聲音。[22]
[1] Fuller表示伊斯蘭份子(Islamist)通常在國內政治受到當局的打壓、囚禁與刑求。另外在國際政治反恐的氛圍不利於伊斯蘭份子的發展。Graham E. Fuller, “The
Future of Political,” Foreign Affairs, Vol. 81, No. 2
(Mar-Apr 2002), p.52
[2] Michael Irving Jensen, The political ideology of
Hamas: A grassroots perspective, (New York: I.B. Tauris. 2009), p.6 and
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 “Understanding
Islamism,” Middle East/North Africa Report N37, March 2
2005, p.1, <http://www.crisisgroup.org/home/index.cfm?id=3301&l=1>
[3] Quintan Wiktorowicz, The Management of Islamic Activism.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00), p.6
[4] Madawi Al-Rasheed, Contesting the Saudi Stat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259
[5] Charles E., Butterworth, “Political Islam: The Origins,” Annals of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Vol.
524, (Nov 1992), p364.
[6] Ashour Omar, The De-Radicalization of Jihadists: Transforming
armed Islamist movements. (London: Routledge, 2009), p.88.
[7] 在阿巴斯朝(西元750)時,政治與宗教已經分離,政治領導者保障宗教學者安全,而宗教學者則認同統治者的合法地位。傳統伊斯蘭政治概念為只要統治者保障穆斯林生命與財產安全,提供伊斯蘭環境,即使統治者不是虔誠的穆斯林,人民不能藉此質疑統治者的合法地位。
參見 Shahram Akbarzadeh and Abdullah Saeed, “Islam and Politics” in Islam and Political
Legitimacy. Shahram Akbarzadeh and
Abdullah Saeed, eds., (New York: Routledge, 2003), p.3-4.
[8] Hasan Hanafi, “Political Islam: Between Thought and Practice”. In Islamic movements: Impact on Political Stability
in the Arab world. Moussalli Ahmad translated. (Abu Dhabi: The Emirates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 and Research, 2003), p.58
[10] Nazih N. Ayubi, Political Islam, Religion and politics in the
Arab World. (London:
Routledge, 1991), p.2-3.
[11] Ali R. Abottalebi,“Islam, Islamists, and democracy” in Political Islam, Critical concepts in Islamic
studies, Volume I Introduction to Political Islam: ideas and key issues. Rubin, Barry eds., (London: Routledge, 2007),
p.200-201.
[14] John L. Esposito, eds, Political Islam: Revolution, Radicalism, or
Reform? (London: Lynne
Rienner Publishers), p.3
[15] Dale F. Eickelman and James Piscatori, Muslim Politics.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4), p.12.
[16] 請參見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憲章英譯本。Khaled Hroub, Hamas:
Political Though and Pracitce. (Washington: Institute of Palestine Studies,
2002), p.267-291.
[18] Roger Owen, State, power and politics in the making of
modern Middle East. (New York: Routledge, 1993), p.168
[19] Tariq Ramadan, Radical Reform, Islamic Ethics and Liber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13
[20] Olivier Roy, Globalized Islam, the search for a new Ummah.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4),
p.1.
一、Mohammed Bin Abdul-Wahab(瓦哈比教派創始人)與Mohammed Bin Al-Saud的結合是否也是一種政治伊斯蘭?前者提供伊斯蘭教義的指引(思想論述),而後者則提供武力作為後盾(政治及軍事),掃蕩不接受瓦哈比教義的其它穆斯林。
回覆刪除二、沙國法德國王也自稱是兩聖寺的守護者(Khadim Al-Haramein),以鞏固他的合法地位,與沙達特及哈珊二世的作為有異曲同工之妙。按Khadim有守護者與僕人二義,法德自封此頭銜後不久,曾有漫畫家畫他手拿掃把在天房之旁掃地之漫畫,並註名此人係世上最富有僕人之按語。
三、版主此篇大作資料來源極為豐富且論述嚴謹,令人佩服,個人相信版主必將成為一名獨步華人世界之中東問題專家。